位于日本仙台的“鲁迅之碑”
1904年4月,23岁的鲁迅作为官费留学生来到东京,在专门接收清朝留学生、相当于预科的东京弘文学院学习基础科目和日语。该学院在1909年关闭。今天虽能找到其旧址——新宿区西轩町13番地,但如今已是写字楼林立。
鲁迅在文章中提及在日留学生活较少,基本就是入选中学课本的《藤野先生》、《呐喊》自序,以及《范爱农》,另外从其好友许寿裳和弟弟周作人的回忆录中可略窥见些许当时情况。当时由于甲午战争中国战败以及福泽谕吉“脱亚入欧”论的影响,在中国人面前,日本人充满优越感。另一方面,留学生们虽也有部分如饥似渴地吸收新知,但大部分或急功近利以回国当官为目的,或无为度日甚至贪图享乐。相比日本人的轻视,让鲁迅感到更为厌恶的是同胞的麻木和不思进取,这也是他觉悟要拯救民族之魂的开始和毕生反思民族劣根性的萌芽。
怀着“到别的地方去看看”的心情,1906年9月鲁迅来到了仙台。今天的仙台市是日本东北地区第一大城市,宫城县首府,主城区背靠青叶山,广濑川河自西向东流经市中心。正如1602年伊达政宗开辟此城时为它取的名字“青叶城”所示,9月中旬的仙台依然满城青葱。在这里,“中国文豪”鲁迅不仅有两座雕像,还有一座纪念碑。
“鲁迅之碑”早在1960年就在仙台市城西的仙台博物馆院内落成,背靠郁郁葱葱的青叶山。纪念碑由东北大学教授仿汉碑设计,采用宫城县特产玄昌石制造,整体造型如短剑又如匕首指向天际。上部有青铜的鲁迅半身像浮雕,侧脸微昂首,手夹香烟,目光炯炯。浮雕下是郭沫若题写的“鲁迅之碑”以及碑文,大意为:中国文豪鲁迅1904年秋到1906年春在东北大学医学部的前身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习,但由于痛心于故国之危机,醒悟到拯救民族之魂为急务,而转向文学道路。纪念碑右侧还有一尊青铜的鲁迅昂首远瞩前方半身像,为鲁迅的家乡绍兴市在鲁迅诞辰110周年时所赠。与纪念碑和雕像正对的苗圃中树立着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纪念牌,如今,当年植下的树苗已茁壮成长为可以成荫的树木。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探访时,巧遇一对30多岁的中国夫妇正在碑文前仔细辨认交谈,上前一问,原来他们是旅居大阪的沈阳人,来仙台旅游,特意拜会鲁迅先生。“接下来还要去东北大学看看。”
另两位四五十岁的日本阿姨端着相机拍照,说是来参观青叶城址,看到路牌指示这里有鲁迅雕像就过来看看。“中国的思想家,日本的中学教科书上也有他的文章。”
“鲁迅阶梯教室”保留鲁迅当年上课位置
鲁迅的另一尊雕像位于仙台医专旧址——东北大学片平校区中央草坪上。《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在校区入口处的传达室一问,工作人员马上在校区地图上圈出了与鲁迅有关的几处地方,其中就包括这尊雕像。该雕像于1992年落成,由中国美术学院设计,时任东北大学校长题字“鲁迅先生像”。与仙台博物馆院内的纪念碑浮雕和雕像严肃深沉的表情不同,这尊胸像的鲁迅面露微笑。雕像背面题词与纪念碑相似:他在这里悟到拯救民族灵魂为急务,此为永久之纪念。
关于鲁迅弃医从文的契机,国人都耳熟能详。如“笔记本事件”,日本学生质疑藤野先生给鲁迅漏题,查检鲁迅的讲义笔记。又如“幻灯片事件”,日俄战争题材的幻灯片里给俄国做侦探的中国人被砍头,其他围观中国人高呼“万岁”。如今在东北大学片平校区中还保留着当年仙台医专播放幻灯片的6号教室。它位于恢弘的红砖教学楼背后,是一间涂着白漆,盖着灰瓦的木板建筑,也是仙台医专唯一保存下来的设施,被称为“鲁迅阶梯教室”。据工作人员介绍,在鲁迅留学的时代,这里是学习德语、物理、化学、细菌学等课程的教室。教室内有三列座位,据说鲁迅当年常坐在教室中列前数第三排靠右的位置。
离“鲁迅阶梯教室”不远的一栋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建筑是东北大学史料馆,“鲁迅与东北大学”已成为这里的常设展。展品包括当年鲁迅入学时的照会公函,鲁迅亲笔书写的入学申请与履历书,班级考勤表与成绩单,以及一些鲁迅当年与同窗的合影等。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批改过的解剖学笔记的复印件以及藤野先生的肖像照片也陈列于此。
藤野先生是鲁迅的日本回忆中一抹温暖的亮色:他担心鲁迅的日语,每讲过后都为鲁迅批阅讲义笔记;细心指出鲁迅所画解剖图中为了好看将血管移位的错误,对他强调实事求是的精神;在鲁迅决定退学时,藤野先生由衷惋惜并赠予“惜别”的照片。
鲁迅曾说,“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藤野先生的严谨认真、安贫正直对鲁迅的日本观产生了很大影响。据内山完造的《鲁迅回忆录》介绍,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中国各地掀起抵制日货运动之中,鲁迅一面表达对日本侵华的强烈愤怒,同时也理性地表示“即使抵制所有的日本货,认真这副药都必须要买”。
从片平校区正门出来向北行约5分钟,有一栋临街的两层木板建筑,这里就是鲁迅刚到仙台市寄居的下宿旧址,即鲁迅笔下“兼管囚人饭食”的客店。如今对面早已不是监狱,而是仙台放送大学的校区。屋子的木板已褪尽了颜色,屋檐下有一座细长的玄昌石碑,上书“鲁迅故居迹”,也是郭沫若的题字。记者没能敲开这家的门,据住在旁边公寓的东北大学教授夫妇说,这里在1920年代就已翻新重建,现在住着一对80多岁的老人。这里与鲁迅留学时代有关的东西大概就是屋子后院里的几棵古树和一口水井了。据说常有人到这里寻访拍照。屋后是横贯仙台市的广濑川,河水清澈见底,河对岸的青叶山如同一面青色屏风。逝者如斯,110多年前,鲁迅在这里看到的应该是同样的景象。
在仙台的短短一年半,却是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的关键转折。在这里,鲁迅不仅加深了对亚洲近代先驱日本的认识,借由日本加深了对西方和俄国的认识,还通过这些认识得以更深刻地反观本民族的危机。
东京内山书店的鲁迅作品专架
立志从文救国之后,1906年3月,鲁迅从仙台返回东京,与志同道合的中日作家一起创办同人杂志,翻译东欧等与当时中国相同境遇国家的文学作品,直到1908年才离开日本。目前还能寻访到鲁迅在东京的一处故居旧址——文京区西片町1-12,本乡区西片町10番地。这个门牌号在日本文学界也是赫赫有名,日本近代大文豪森鸥外和夏目漱石先后居住于此,鲁迅是它的第三位名人租户,将其命名为“伍舍”。如今故居已经作为文化遗产整体移建到明治村博物馆,这里仅仅是旧址,但由于临近东京大学,且附近文化名人故居或旧址颇多,仍弥漫着浓厚的人文气息。
在东京的另一处与鲁迅颇有渊源的地方是内山书店。这栋外观如普通小公寓的五层建筑位于号称世界第一大旧书店街的神保町,悬挂着“中国图书 内山书店”的招牌,一到三层都是书店,主营中国有关书籍和报纸,兼顾亚洲各国,中日文都有。1917年,内山完造在上海开设内山书店,成为中日左翼作家的文化沙龙,多次为鲁迅提供庇护;1935年内山完造的弟弟在东京开设内山书店,与上海内山书店相呼应。
今天,东京内山书店的店主内山深是内山完造弟弟的第三代后人,继承书店之前还曾到北京大学学习一年汉语,内山深先生说:“从小就知道大概要继承书店,鲁迅的事迹也听得很多。”书店一层有两列鲁迅中文作品的专架,“我们尽量搜集中国国内所有正规的相关书籍,一有新书,中国的出口书商就会通知我们。”
同时,书店也陈列着日译鲁迅作品。据城西国际大学翻译专业教授田原介绍,日本翻译鲁迅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达到过高潮,当时《孔乙己》、《狂人日记》、《阿Q正传》就相继翻译出版;1935年岩波书店出版的《鲁迅选集》影响深远;1953年至1954年,青木书店多位译者翻译的《鲁迅全集》是至今唯一的一套中国作家的日语全集。
2009年至2010年,东京大学教授、鲁迅研究专家藤井省三又重新翻译了鲁迅几部代表作。藤井省三曾指出,鲁迅对不少日本左翼作家都有影响,诺贝尔奖得主大江健三郎、井上厦,以及村上春树也都受到鲁迅的影响。
2017年是上海内山书店开店100周年,东京内山书店为此准备的纪念品是当年完造先生从京都宇治购来在店里待客的“玉露雁音茶”,茶包海报上印着当年鲁迅与内山完造等人在上海书店内“茶话会”的情景。书店二楼还悬挂着鲁迅为上海内山书店题的打油诗:“二十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有病不求药,无聊却读书,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 ,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 ”。